年2月24日,美国弗洛里达海洋世界发生了一起令人始料未及的惨剧。资深驯鲸员道恩·布兰切(DawnBrancheau)突然被一只名为提里库姆的雄性虎鲸拖入水池,短短几分钟内这位拥有灿烂笑容与和善感染力的女性便被朝夕相处的虎鲸伙伴杀死。此案震惊全国,但从案件关系人的口中,却发现这一切绝非偶然,一连串令人齿冷的证据揭示了施暴者和遇难者彼此的悲剧真相。原本在海洋中快乐游弋玩耍的虎鲸家族,遭到了受利益驱动的商人和渔民的围捕。母子情深的虎鲸宝宝被迫和家人分开,从此生活在逼仄的水池内,日复一日重复单调的训练和表演。20世纪90年代,提里库姆曾在太平洋海洋之地制造过类似惨剧。然而关于它的“罪行”最终被商人们有意无意隐瞒下来。
注定发生的终会发生,而类似悲剧难道还将继续?
——纪录片《黑鲸》
纪录片《黑鲸》通过采访很多教练和专家揭秘海洋娱乐产业背后的残酷真相,而其中一名叫做约翰·哈格罗夫的训鲸员用14年的虎鲸训练师经验,深度揭秘海洋世界中虎鲸真实的生存现状,首次公开纪录片《黑鲸》背后的残酷真相。在《深海之下》这本书里讲述了一段关于人与鲸亲密无间的故事,一段关于鲸与人反目成仇的故事。
人与动物之间,可以产生很多的爱和信任,但这个爱和信任之间有一道墙,这道墙,是“自由”,是长期囚禁下的失控,是深厚感情也无法挽救的失控。因为,当我们向往自由的时候,它们同样在渴望着自由。
——约翰·哈格罗夫
假设你被外星人绑架,对自己原本出生的世界的记忆一团模糊。在你的身旁,是一群同样被绑架来的人,但没人知道逃脱的办法。在这里,你们都被剥夺了自身的权利,所有的权柄都握在那群奇怪的小个子生物的手里。他们冲到你的身边,向你发号施令。但是,你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他们也理解不了你的,因此你们只得用手势沟通。他们是你唯一的食物之源,而且,除非你对他们言听计从,否则将得不到任何食物。他们用管子刺你、插你,抽走你的体液,或把一些体液注射到你的身体里。他们助你繁育后代,但你从来不能见自己的子女。即使见到,时间也不长。在这件事上,你无半点权力。
半个多世纪以来,外星人绑架事件一直是现代未解之谜之一。有不少人都相信,它确实曾发生过。我也曾和同事闲谈及此,不禁莞尔,而后感慨:“嗯,确实发生过,只不过我们是那群外星人,而虎鲸是被绑架者。”
因此,不妨假设你是一只被圈养在海洋世界中的虎鲸。作为一种智商极高、感情丰富的动物,虽心中不悦,但你仍明白谁是你真正的饲主——驯鲸师。他们喂你长大,如果你听从指令,还能得到更多食物。但是同时,他们也控制着你的每一个行动,从睡觉到游戏再到休息,甚至是你与同池其他鲸之间的相处。也许你会偏爱他们其中的某些个,会真正地爱上某些他们命你做的动作。你还得学会读懂他们的手势,并能在很大程度上明白他们的指令。但是,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原因不外乎他们惧怕你,而且他们还是唯一能让你活在这个世上的一群人。也许你想过逃跑,但四周无路,池墙之外,除漫漫的天空和林立的水泥丛林,没有可以遨游的海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看到的只是一群尖叫的人类,有时一天得见上七次。
因此,你只能听从他们,直到有一天,你再也不想听这些声音,你忍无可忍。也许是因为其他的鲸害怕你会做出傻事,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圈养下学会的生存技能突然失效,你的热血上涌,任凭你性格的黑暗面一点点控制你。就在这时,报复的机会突然降临,你会抓住它吗?
有时,即使是表现最乖巧的圈养鲸,也会让你有处于它性格黑暗面的边缘之感。
而虎鲸对人类的攻击事件如纸中之火,常抢得媒体头条。但是,当驯鲸师对此当众一笑而过,舆论的风向又迅速偏转。直到年年底和年年初,公司在一次双重打击之下一蹶不振,我的生活与职业生涯也在这时发生了深刻转变。
年圣诞前日的清晨,我正在馆内焦急地等待:塔卡拉要生产了。所有的驯鲸师都在馆内原地待命,等着电话一响便冲到池中帮忙。突然,我的电话响了,但并不是让我前去帮忙。管理层接到消息,公司位于西班牙加纳利群岛上的合作伙伴鹦鹉公园内发生了一起攻击事件,14岁的雄鲸凯托(Keto,我曾在加利福尼亚分馆与它短暂合作过)在训练时杀死了一名叫亚历克西斯·马丁内斯的驯鲸师。加利福尼亚分馆动物管理部副总监斯卡布奇正启程前往那儿。消息是由鹦鹉公园内一位海洋世界派去的主管带来的,他的心情慌乱,语无伦次,斯卡布奇没法从电话里得知事件的详细经过,因而不得不到西班牙亲自会见他。
为了防止同样事件再次发生,公司命令美国境内三家分馆的所有驯鲸师暂时停止所有的水中训练,重启时间待定。话虽如此,实际上事件经过还未出来,我们人就下水了。因为鹦鹉公园内的四头鲸都为海洋世界所有,来自不同分馆,由各分馆喂养长大,所以海洋世界有义务查出事故的原因所在。三个星期后,我们终于知道了事件的经过。
从西班牙回来后,斯卡布奇先到了佛罗里达分馆,接着是得克萨斯分馆,最后是加利福尼亚分馆,向三家分馆的驯鲸师展示调查结果。他向我们播放了一段事故发生时的水下和航拍视频,非常透彻而细致,同时,也让人不寒而栗。因为我们知道,那幕画面早晚会出现,那位同事会在视频的最后被鲸杀死。
训练是从上午11点开始的,一开始并无异常,亚历克西斯和凯托准备训练常规动作。他站在池边,示意凯托做出一个“TNT”,凯托依令而行。然后,另一位驯鲸师用哨子把它唤到身边,用鱼奖励它。倒完桶里所有的鱼之后,这位驯鲸师又用桶打了一桶水,泼到凯托身上。
之后,这位驯鲸师又示意凯托沿池边回到亚历克西斯身边,此刻,亚历克西斯正在水中等待。亚历克西斯先抚摸了凯托,然后开始一起练习站式浮窥。两个月前,我在训练这一动作时,从塔卡拉身上掉了下来,摔断了几根肋骨。这一动作和“水中跳”、“火箭跃”(这两个动作都是鲸将人抛入空中)不同,在鲸整个儿垂直出水的过程中,驯鲸师须一直将脚踩在鲸的吻部,在鲸的吻尖保持微妙的平衡,直到重力将人和鲸再度拉回水中。
出水后,凯托的高度虽然刚够,但动作出现了一点儿偏差,结果就是亚历克西斯失去平衡,从凯托的吻部跌落。由于动作失败,所以他没有奖励凯托,而是用了一个LRS(最小强化刺激)——眼神交流与短暂的3秒停顿来告诉它动作失败,但如果保持冷静就仍有机会得到奖励。中性化的LRS诞生于20世纪80年代,那时,每当鲸得到示意却动作失败后,便会产生诸如冲撞驯鲸师的激烈反应,由此,LRS便应运而生。
LRS之后,如果鲸做出反应,并保持冷静,驯鲸师就须对鲸给予奖励(行为学称之为“配比”)。由于凯托保持了冷静,所以亚历克西斯回到舞台,奖给它一个冰雪球。然后,他们又继续训练。第二次,凯托的动作再次出现了偏差,亚历克西斯落水,接着又是LRS。另一位站在滑越区的驯鲸师把凯托唤到身边,奖给鱼后,示意它再次回到亚历克西斯身边。
这一次,亚历克西斯用双手抓住它的吻部,指引着它从水下游向舞台,联系“舞台栖息”。悲剧就是在这时开始发生的,凯托带着亚历克西斯潜到了一个不正常的深度。亚历克西斯放开手,准备浮到水面,再给凯托一个LRS,但是,凯托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时,正在岸上监督训练的海洋世界主管布莱恩·罗克奇立即意识到事态的紧急性,他放出紧急音,呼唤凯托放开亚历克西斯,回到舞台。凯托照做了。罗克奇伸出一只手,示意凯托来到身边,把吻部贴在他的手掌上。从驯鲸的规范动作来看,这是最强力的一种控制方式,因为此时人与鲸有真正的身体接触。据罗克奇之后报告,尽管这时凯托对他的手掌做出反应,但“心不在焉,双目圆睁,直盯向亚历克西斯”。通常,这种表现就意味着鲸只是敷衍地靠在这儿,但注意力全在他处。根据事故报告,当罗克奇呼叫亚历克西斯出水时,凯托并没有因听从指令而得到主要奖励——鱼。
因此,当亚历克西斯准备朝池边游去时,凯托挣开罗克奇的控制,朝他游去。它一口咬住亚历克西斯的腿,把他拉向池底。罗克奇用手拍水试图重新控制凯托,但凯托对这种最基本的控制指令并不在意;于是,他又拍响舞台上的一只桶,示意有鱼投喂,但凯托仍旧没有回应。罗克奇再度以手拍水,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响应。罗克奇不得已拉响警报,几位驯鲸师迅速跑去取来一张大网,想将人与鲸分开。虎鲸和海豚对网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一般见网则逃,这也是控制“暴走”的虎鲸最简便的一种方式(自年圣安东尼奥攻击事件之后,海洋世界在三家分馆以及附属分园的虎鲸馆内,常备有一张网)。同时,一位驯鲸师跑去检视后池中的几头鲸,确保池内还有空位。后池门打开,等凯托放开亚历克西斯,就准备把它赶进去。
攻击中途,凯托浮到水面呼吸了一次,把亚历克西斯留在池底,而后又游回水下,冲向亚历克西斯,推着他沿池边游,然后把他的身体挑在吻部,浮出水面。罗克奇疯狂地拍水,想让它回到舞台,但凯托依旧没有听从。大网撒了下去,凯托被逼回后池的空位。就在驯鲸师关门之时,凯托将头卡在门中间,阻止门关上。驯鲸师们不得不再用一次大网,才将它赶回去,关上了门。
视频播完了,但那一幕幕可怖的场景依旧萦绕在我们的脑中。其中有一幕,凯托咬着亚历克西斯,游到了水下镜头的拍摄范围内。那时,他看上去似乎还活着,整个画面看上去如同一个常规的以胸鳍将人推向舞台的动作。亚历克西斯的眼睛圆睁,望向镜头。但是,当播放速度慢下来时,我们能从他松弛的四肢和脸上的神色看出,他已经死了。凯托入栏后,亚历克西斯的尸体沉入36英尺深的池底。
池门一关上,罗克奇立即同另一位驯鲸师跳入水中,救回亚历克西斯的尸体。由视频可见,他们游到池底只花了7秒钟,但是带回尸体却用了30秒以上,因为整具尸体已经充水。罗克奇疯了一般给亚历克西斯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甚至还用了除颤器。护理人员到达后,他们接手了整个救援工作,从现场至救护车上,一直努力救回他的心跳。但他的心脏却再无法跳动了,上午11点35分,医生宣布亚历克西斯死亡。
我还想知道更多细节。调查报告出来前,分馆内流言纷飞。因此,在圣安东尼奥分馆,趁着斯卡布奇向我们展示调查结果时,我问他,凯托拖亚历克西斯下水时,是否曾撞过他?斯卡布奇犹豫了一下后,直视着我的眼睛。斯卡布奇环视屋内,答道:“我们并不知道确切地发生了什么,最大的可能是亚历克西斯惊慌失措,被凯托咬住腿拖进水中,溺水而死!”
事故发生时,其他驯鲸师也在场,他们一道儿加入了救援。从之后他们的讲述中我才知道,在接受心肺复苏时,亚历克西斯的身体内渗出了大量的血,血液流遍了整个舞台,洒在亚历克西斯的脸上和罗克奇身上,鲜红的颜色染红了一切。这些血和海洋世界精简的溺水结论不符。但无论在报告会上,还是在之后的事故报告里,都没有提到这些从亚历克西斯的耳朵、嘴以及鼻子中渗出的血,而这些正是严重内出血的一个表现。
斯卡布奇的回答,在适当的引申之后,成为管理层对鹦鹉公园攻击事件调查的标准结论:最大的可能是亚历克西斯惊慌失措,死于溺水。在纪录片《黑鲸》中,亚历克西斯的女朋友描述了她在停尸房中看到的一幕:亚历克西斯的胸膛看上去如同爆开了一般。西班牙法医对死因的结论也为溺水,但是,引发溺水的最根本原因是“由于胸腔遭受强压与撞击导致要害器官受伤,引发机械性窒息而死”。
亚历克西斯之死两个月后,又一悲剧发生。年2月24日上午,在圣安东尼奥分馆完成在后池的训练后,我看见分馆总经理、几位副总监以及高层正从后门进来,高层集体出动造访虎鲸馆实属罕见,我本能地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所有的驯鲸师都被召集至办公室,总经理丹·德克尔对我们说:“奥兰多分馆发生事故,死了一名驯鲸师。”
人们不由得抽了一口气,有人开始掩面啜泣。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做水中训练动作出错,也许是做“水中跳”或“火箭跃”时,驯鲸师脚下一滑,摔断了背部或颈椎而死。这些也正是我们平常害怕之事。但丹接着说道:“这次是多恩和提利库姆,多恩现在还在它手上!”
一听到提利库姆,我和办公室内的大多数人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被卖给海洋世界之前,它曾和另外两头虎鲸在另一家海洋公园内一起杀死过一位驯鲸师,因而被禁止再与任何驯鲸师一起做水中训练。之后,年7月,丹尼尔·杜克斯偷溜进馆内过夜时,第二天被人发现尸体躺在提利库姆背上,一丝不挂,已经死亡。恐怖、忧虑的空气在办公室内弥漫。“不是的,”我不由得自言自语,“不是多恩!”她可是全公司最有经验、最有才能的驯鲸师之一啊!调查细节出来之前,我就已经笃定:这一定不是事故,而是一起有意的攻击行为!
如同许多优秀的驯鲸师一样,多恩自信自己能力出众,能与鲸朝夕相处而安全无虞。我也常常对自己的能力有这样的自信,很多身经百战的同事们同样如此。这是你穿上潜水服那一刻心中坚信的信念,这不仅是对自己的知识与能力的自信,也是对自己与鲸之间情谊的信任和信赖。经验越多,和鲸之间的情谊越深刻长久,事故发生时,你能得到的保护就越多。由于和鲸相互熟识,你就有足够的时间安全脱身,哪怕只有几秒。就算无法脱身,当情况危急时,也可以凭借与鲸的关系和经验来逆转局面,使鲸自主选择平静下来,重新接受指令,不令攻击升级。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多恩无法脱身呢?
丹的话里,最让人寒心彻骨的一句莫过于“多恩现在还在它手上”,我整颗心如同被浇上一盆凉水,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提利库姆真的已经杀死她了!虽然作为经验丰富的驯鲸师,我知道虎鲸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步。但是,当听到提利库姆仍抓着她的尸体而海洋世界无能为力之时,我心中依旧无法相信。从事故发生后,紧急措施启动,事故报告由管理机构转到佛罗里达分馆高层,然后消息传到圣迭戈分馆和圣安东尼奥分馆的驯鲸师耳中,这么长时间过去,为何依旧会无能为力?
我走出办公室,立即向在加利福尼亚的温迪打了一个电话。她是多恩的好友,我真不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会如何面对。在圣迭戈分馆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完全崩溃了,开始啜泣,甚至呕吐起来。我又想起在法国的琳赛,她和多恩也是好友,曾参加过彼此的婚礼。去法国前,她还在佛罗里达分馆和提利库姆共事过。听到多恩去世的消息,她又会如何呢?我知道琳赛虽和佛罗里达分馆关系密切,但此刻,那里一片混乱,也没有人会想起给她打电话吧?我不想她明天早晨起来,才从电脑的新闻里知道这件事。因此,我近乎疯狂地拨打她的电话。幸运的是,她的母亲找到了她,在我的电话打通前,已告诉了她消息。但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她声音里透出的悲伤我至今都无法忘记。她激动万分,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通电话前,海洋世界已向我们报告了很多的细节。我简略地告诉她经过非常恐怖,但她依旧坚持要听。我明白,她渴望知道一切。
那天,多恩被派到虎鲸餐厅前的池中和提利库姆一同表演。所有的防范措施就位,监督员站在一旁,而且那天,她不用做水中动作。作为提利库姆团队的领队,多恩对提利库姆再熟悉不过,人人都称她和提利库姆之间“情谊深厚”,她知道怎样引导它表演好每个动作。那天,提利库姆虽然做错几个动作,但总体行为依然优秀。因此,作为对它的奖励的一部分,多恩走上前,趴在池边的池壁架上,和它游戏交流。有人分析认为多恩出事时人在水中,是违规行为,但池壁架的水只有小腿深,而“在水中”实际上是指人在深水区,身体浮在水面上。因此,多恩当时并未违规。
正当她趴下与它交流时,提利库姆咬住了她的手臂,把多恩拖进了水里。海洋世界称提利库姆当时咬住的是头发,但从目击证人的证词与视频记录来看,可以肯定,被咬住的是手臂,是当她趴在那儿与提利库姆交流时被一口咬住的。
多恩的监督员也是一位经验丰富、有资格训练提利库姆的人,事故发生时,她本应采取紧急措施的,但那时,她人在水下观景区的玻璃后,按原计划正准备在那儿接应提利库姆,把它带到池下为观众表演。表演未开始,观众看到的只是提利库姆拖多恩下水时击起的重重浪花;她见状立即跑回池上,但是路途迂回,耗时漫长。当时,唯一站在那片区域的是一位没有取得提利库姆训练资格的年轻驯鲸师,事态紧急,他只能拉响警报。其他驯鲸师——包括一名资深驯鲸师听到警报后迅速回到池边。但无论他们用何种方式呼唤提利库姆,都未见效。
提利库姆用头对着多恩重击几次,咬着她将她拖入水中,沿池底边缘游动。它先咬住她的手臂,而后是颈和肩,再是头发和大腿,持续了很长时间。
与此同时,紧急程序遇到重重故障:隔离网好不容易撒入水中,却挂在了池中娱乐用的假山上;后池有其他鲸,路被堵住。由于提利库姆的发狂行为,其他鲸情绪激动,不愿听从命令移步另一池内。因此,他们只得用隔离网来驱赶它们,腾出空地。最后,救援人员和驯鲸师们经过重重搏斗,终于将提利库姆赶到隔着三个池子远的医护池内。医护池内有升降板,只有在那里,大家才有办法把多恩从提利库姆的嘴中拉出来。整个过程里,从用隔离网驱赶再到上到升降板上,提利库姆始终死死咬住多恩;而且,它的情绪因为受到驱赶而愈发激动,咬得更紧了,不断地甩动、破坏多恩的尸体。
待升降板把提利库姆人工搁浅后,一张大网覆在它的背上,它终于不再挣扎。到这时,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整整45分钟,此时驯鲸师才能撬开它的嘴,救出多恩。但那时,多恩的头皮被剥离,脊椎和肋骨被咬断,左臂也被完全扯掉。后来,大家在池中打捞到了多恩的哨子,睹物而痛:它是人鲸沟通的桥梁,如今却成了死亡临近时,套在我们脖子上的花圈,还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留存。
起初,对此事拥有治安法权的橘子郡警局宣称:多恩是失足滑落池中的。这一结论是警局发言人吉姆·所罗门与海洋世界董事长丹·布朗、公司动物训练部副总监查克·汤普金斯以及奥兰多分馆动物训练部管理人凯莉·弗莱厄蒂-克拉克闭门密会后得出的。吉姆发言时,其他三位就站在左侧,但没人站出来纠正。
等到一位当天的目击观众站出来反对这一结论时,海洋世界官方又匆匆发布了另一版本。他们称警方结论是错误的:多恩并非滑落,而是被提利库姆咬住马尾辫拉下水的,它把辫子当成了一个新奇的物件,实际上更如一种游戏式的好奇行为。它只是把辫子当成了一个刺激,不是要恶意追着攻击她的,提利库姆没有攻击多恩。
但那时海洋世界并未提到,公司的鲸经过训练,早对马尾辫不敏感。日常复杂的训练中,我们模拟过种种情境,其中就包括何种物品能引起鲸的攻击。驯鲸师很早就训练鲸不对辫子起任何反应,对之习以为常,提利库姆也不例外。这一事实,直到多恩死后,海洋世界和职安署对簿公堂时,才最终承认。
在他们的解释里,最让人愤怒的莫过于其含沙射影地指出,多恩之死只是一种游戏性的打闹,提利库姆一旦抓住某个物件,便如孩子抓住喜欢的玩具般不放手,一切都是虎鲸的习性造成的不幸结果。言外之意,错在多恩梳了错误的发型。
提利库姆对多恩的做法并无任何“游戏打闹”之处,据参加救援的驯鲸师说,它一边撕裂它的身体,一边发出愤怒的叫声,并拒绝回应驯鲸师发出的紧急呼唤指令。3年之后,《黑鲸》上映,在海洋世界打响的公关反击战中,其辩解之一便是“提利库姆并未攻击多恩。”
海洋世界死守这一论点,直到被职安署查出真相。上诉中,海洋世界甚至提供了一名专业型证人杰夫·安德鲁斯,以反对判决。杰夫曾是我在加利福尼亚时的同事,他说,除了那段人尽皆知的黑历史外,提利库姆一向都是一只性情温和的鲸,是多恩错误地把辫子垂入水中,才引它发狂。提利库姆“并非有意杀害多恩,只是想制止她浮到水面上……是多恩女士的错误才引发了这次的攻击事件,这才是唯一起因。从她被拖入水中到溺水为止,提利库姆始终未对她獠牙相向。”
但是,主审法官并未采纳这一证词。他指出,安德鲁斯从未同提利库姆一同工作过,也未询问过当时的证人,更未曾翻阅过警局的最终调查报告及多恩的尸检报告;他没阅读过提利库姆的库存档案,仅凭未曾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查克·汤普金斯的一面之词就做出了这一结论。多恩死前,安德鲁斯离开海洋世界已有9年,有9年未与任何鲸接触。自他出庭作证后,又被重聘为副董事长。
作为驯鲸师,我们并不知道提利库姆是否为有意咬住多恩,从而杀害她的。但我们可以%肯定,这是一起攻击事件,我们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记录它们的行为,正是为避免这类事件。虽然我未曾供职奥兰多分馆,也从未和提利库姆合作过,但我却知道虎鲸的攻击是什么样子的。
造成这起悲剧的一定还有其他原因,但海洋世界对此讳莫如深。多恩被咬住之前,馆内的其他鲸已狂躁不安,但官方记录中并未合理回应过此事。当馆内的鲸相互推挤、拒绝接受指令的现象出现时,表演必须中止。因为同一园区内的鲸情绪能相互传染,也许当天提利库姆正是受到馆内其他鲸的情绪影响。从海洋世界保存的提利库姆以及其他鲸的广泛详细的行为档案里,也许我们能够找到攻击的起因。但是,要想将这些数据公之于众,还需多年的时光和一场激烈的诉讼。
亚历克西斯和多恩之死将我从迷梦中惊醒,使我认识到海洋世界的可怕现实。掩盖提利库姆的攻击意图对任何人无益,甚至对鲸也是如此。对身处公司内部的我们来说,这更让我们认识到,海洋世界之所以为它辩护,只是因为它是公司繁殖计划中最高产的精子提供者之一。但他们的狡辩也证明了公司对驯鲸师们的无视,他们日复一日地冒着生命危险和鲸一块儿工作。亚历克西斯和多恩都热爱工作,热爱鲸,但在他们被杀之后,公司却将死因全部推诿给他们自身。
我已经看够了海洋世界这黑暗的一面。
我最后一次更新这本书的时候,刚刚看到野生的虎鲸在太平洋里嬉戏遨游——这是我头一次见到野生虎鲸。对我来说,眼前的画面既震撼又令人感动。我和海洋世界艰难相争了数月数年,在联邦政府面前以专家的身份作证、支持加州签署这一历史性的法案,为了向全世界揭露被海洋世界囚禁的鲸鱼的真实状况,我做了一切努力。
海洋世界坚称,园区中的鲸和野生虎鲸的寿命一样长,能轻松地活到50~80岁,甚至有些还能活到岁。
然而,年12月,乌娜死于不可控的念珠菌真菌感染和系统性细菌感染,年仅18岁。年1月,提利库姆去世,终年35岁。年8月,卡萨特卡——我挚爱的塔卡拉的母亲——死于40岁。而它的孙女、塔卡拉的幼崽伽罗(Kyara),出生仅3个月就因感染和肺炎而亡。在我们赢取立法胜利前,塔卡拉就已经怀上了伽罗,而今繁育项目已被明令禁止。
提利库姆曾数次濒死。它因《黑鲸》而恶名远扬,因此,海洋世界也无法忽视它的死亡。官方给出的死因是肺炎,但疾病无法掩盖它在监禁生活中长年遭受的精神虐待,这也是它性情暴虐、屡屡伤人的真实原因。肺炎是其直接死因,但提利库姆的真正死因,得回溯到它被捕的那天,自此,它被迫生活在狭窄的空间里,屈服、受辱于海洋世界的强制性人工授精项目。卡萨特卡成为海洋世界史上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被安乐死的虎鲸。公司宣称,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但实际上,这只是对它长期漠视导致的恶果——这一点,海洋世界是拒不承认的。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卡萨特卡脸上、身体上和生殖器上都有大面积的细菌和真菌创面,在我的努力下,媒体成功报道了它的现状。然而海洋世界为了隐瞒它的真实样貌,拒绝让记者探视它,且驳斥了我的言论,说它状况良好,它看上去经受了一些病痛,但那只不过是长期治疗肺部感染的副作用罢了。“有可能是抗生素所导致的皮肤外貌变化”,公司的一份声明称。但我知道的更多,我曾在三家不同的虎鲸公园工作,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从未见过哪种抗生素会导致皮肤变化,也从未见过像卡萨特卡皮肤上的这种让人不忍直视的状况。
我是知道卡萨特卡的肺部问题的。在我还是海洋世界一名高级驯鲸师时,它就已经得病了,直到我年8月辞职,它依然饱受肺病困扰。年,它开始接受治疗。海洋世界的公关声明其实是一招错棋,我可以证实,尽管它有肺病、每天都在吃药,但海洋世界仍然在年对它实行了强制性人工授精,迫使它怀孕17~18个月,让这头身处病痛的鲸又经受了一段难忍的妊娠期。要说是什么摧毁了卡萨特卡仅存的免疫力,让其暴露在细菌和感染之下,那也只能是它所谓的“照料方”做出的残暴决定。
卡萨特卡是我曾有幸共事过的虎鲸里最优秀、最具领袖气质的一头鲸,对这样一头鲸来说,它最终接受的是一种凄惨的死亡方式。
海洋世界一贯忽视政府的明令要求,但当前的一项诉讼会迫使其交出提利库姆、卡萨特卡和伽罗的验尸报告及临床病史等信息,这些鲸在年的7个月内相继死亡。
截至年9月,海洋世界拥有过68头虎鲸,其中40头死亡——统计数据还不包括死胎和流产幼鲸在内。这就是说,该公司拥有的虎鲸中,有60%已经死亡了,且全部死于疾病和伤害,无一自然死亡。
这些鲸重回大海这片庇护所的时光和机会正在流逝,它们在海洋里遨游的生活,绝不是它们现在的生活状况可以相比的。不论最终结局如何,这些鲸的生命都在消逝。虎鲸的生命,在被捕或出生于囚笼中的那天,就被那些本无权这样做的人偷走了。这些人,理应被问责。
数十年来,海洋世界都通过恐吓和封口令,逼迫驯养师三缄其口,时至今日依然如是。我曾有亲身体会,我知道,只要我辞职后大声疾呼,海洋世界就会穷追不舍,动用一切力量阻止我说出这一鲜为人知的行业机密。
我知道,我的检举和告发会被他们视作背叛,而他们将会怀恨在心,意图报复。但如今,我曾经的职业让我背负了对所有鲸的责任。令人讽刺的是,在这个邪教般的环境中经年累月的工作,我既被他们塑造成海洋世界中一名理想的虎鲸驯养师,我也最终拥有了绝佳的意志,能够抵受住他们无休止的攻击。
海洋世界压制发声的行径:
我多次收到法律意义上的恐吓信。
他们威胁我的美国出版商,如果出版商继续出版进程,他们就会签署一份禁令来阻止本书出版。
庭审笔录显示,他们在纽约市雇用了私家侦探跟踪我,甚至跟到了我的公寓,还跟踪了我在其他州以及欧洲的出行。
他们试图让法官强迫我交出我的全部个人电子邮件帐户。
我在加利福尼亚与议员们进行了长达7个小时的会谈,其间议员试图强迫我回答与案件无关且带有攻击性的私人问题,海洋世界则利用法庭指令让我回纽约市。
我进行了数次宣誓作证,历次审问都长达7个小时(这已经是法律允许的上限了),实在令人精疲力竭。
庭审笔录显示,联邦政府律师在呈给法官的报告中揭露道,海洋世界所请的律师承认,他们之前在我身上所使用的策略只是他们“Hargrove全面作战计划”的一部分。
JohnHargrove
年9月
媒体评论:
约翰·哈德格罗夫讲述了自己与虎鲸相处的快乐经历,以及这种处于束缚之中的人鲸互动应该结束的原因。
——《科学美国人》
你可能看过一部纪录片《黑鲸》,但这本书更有说服力。
——《今日心理学》
看着被囚禁的虎鲸的生活,让人揪心。
——《人物》
当驯鲸师在全身心地关爱动物时,其工作场所却毫不在意它们,哈格罗夫完美地阐明了这种两难处境。这是一场犀利的控诉,这也是一个心碎的故事。
——加布里埃拉·考珀斯维特《黑鲸》导演
我强烈推荐所有年龄段的读者,包括约翰·哈格罗夫在书中提到的想像他一样成为训练虎鲸表演愚蠢和不自然的把戏的年轻人来读这本书。哈格罗夫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他的书是开放和诚实的,我们都应该感谢他花时间来写这本书。
——马克·贝科夫《赫芬顿邮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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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之下》
虎鲸,海洋世界以及黑鲸背后的真相
作者:约翰·哈格罗夫霍华德·卓恩
内容简介:
对于约翰·哈格罗夫来说,成为一名虎鲸训练师是他的梦想。在佛罗里达的童年时光让他深深爱上了虎鲸,自此对这个神秘“巨兽”深感好奇又充满敬畏。
后来,他成为一名驯鲸师,并在海洋世界两家分馆就职。好景不长,与虎鲸的相处愈深,哈格罗夫的负罪感愈加沉重,他开始怀疑,在狭窄昏暗的混凝土水池中生活,会不会造成虎鲸的精神失常、心理扭曲,以至导致身体溃疡,背鳍塌萎,却还要日复一日进行单调的表演。
因不满海洋世界对虎鲸的囚禁,他选择离开,转而投身于虎鲸的保护工作,并在年参与纪录片《黑鲸》的拍摄,揭露提利库姆攻击多恩·布兰彻背后的真相,其影响力已经超越这部获奖纪录片本身的概述。
作者简介:
约翰·哈格罗夫JohnHargrove
拥有14年的虎鲸训练经验的高级驯鲸师,曾在海洋世界加州分馆和得州分馆工作,后在年参与纪录片《黑鲸》的拍摄。
霍华德·卓恩HowardChua-Eoan
年至年间任《时代》杂志新闻总监,现任《彭博商业周刊》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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